第5章
启政殿的晨会，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结束了。
夏无双的身影消失在殿后，留给满朝文武一个巨大的谜团，和无尽的揣测。
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，议论声嗡嗡作响，却又刻意压低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骚动。
比起那两项石破天惊的改革，每旬三朝的制度，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“张大人，留步！”
几个年轻官员快步追上正要离开的张庭，将他围在了中间。
为首的户部员外郎拱手，脸上是压不住的急切与兴奋。
“张大人，陛下今日所推行的白话提要，下官以为，实乃石破天惊之举！直击我朝政务冗杂之弊病！您被陛下委以重任，不知接下来有何章程？”
张庭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同僚。
他认得，是个有名的实干派，只是没什么背景，一直被压着。
“奉旨办事而已。”
张庭的回答滴水不漏。
旁边一位年长的礼部官员凑了过来，语气里的忧虑藏都藏不住。
“张大人，此事……怕是不妥啊。三百字提要，岂能尽述军国大事？万一地方官吏为了邀功，在提要中夸大其词，蒙蔽圣听，这责任谁来承担？此举，恐有失稳重。”
“陛下的旨意是，事后查证属实，方有嘉奖。”
张庭不带任何情绪地回了一句。
“若有欺瞒，罪加一等。王大人，陛下的心思，比你我周全。”
他不想在此地与人争辩。
陛下的思路，已经完全超出了这帮人的想象。
他们还在纠结于体面和风险时，陛下已经用激励和问责建立了一套全新的规则。
跟他们解释，纯属浪费时间。
看着张庭那副公事公办、不愿多言的模样，众人也只好悻悻然散去。
但所有人都明白，朝堂的风向，要变了。
而这位一向耿直的都察院御史，张庭，已经被新皇推到了浪潮的最前端。
……
启政殿内。
夏无双用过了一顿并不怎么样的早膳。
又是那股子咸味中带着一丝甜的味道。
御膳房优化项目，优先级必须再次提升。
他放下碗筷，在殿前的空地上活动了一下筋骨。
这具身体长期缺乏锻炼，稍微做了几个拉伸动作，就肌肉酸软，气息不匀。
身体素质提升计划，也得提上日程。革命的本钱不能丢。
简单的锻炼过后，他才回到书案前，处理今天份的奏折。
他翻阅极快，大部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地方事务。
【请求为本地山神加封号……驳回，封建迷信要不得。】
【歌颂陛下体恤臣工，改早朝时间乃圣君之举……阅，马屁收下，事情别耽误。】
不到半个时辰，桌上的奏折山感觉依旧不见减少。
夏无双靠在椅背上，那坚硬的木头硌得他浑身难受。
他想起了自己穿越后最重要的那个念想。
“赵高。”
候在殿外的大内总管立刻小跑着进来，躬身侍立。
“选妃的事，办得怎么样了？”
赵高一听这话，身子又矮了三分，声音发虚。
“回陛下，奴才已经将您的旨意传给了礼部和吏部。他们……他们连夜拟了章程，只是说兹事体大，涉及的家族、礼仪、流程都需反复推敲，怕是……快不起来。”
【翻译：流程复杂，部门墙严重，互相踢皮球，项目延期风险极高。】
夏无双的眉心拧成一团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，发出笃、笃的轻响。
“快不起来？”
“朕登基是国之大事，朕的血脉延续，就不是国之大事了？”
“告诉礼部和吏部那帮老先生，朕的耐心有限。”
“半个月，就半个月。”
“朕要看到第一批候选人的画像和资料送到澄心殿。”
夏无双顿了顿，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。
“如果办不到，朕就亲自去他们衙门，帮他们梳理一下工作流程，优化一下人员配置。朕看他们是太闲了。”
“奴才……奴才遵旨！奴才这就去！”
这话要是传过去，礼部和吏部衙门的天都得塌了。
这简直是逼着那帮老大人玩命。
看着赵高要走，夏无双又叫住了他。
“等等。”
“赵高，朕看你办事还算勤勉，就是这名字……”
赵高心里咯噔一下，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“你的名字，不太吉利。”
夏无双用一种讨论产品型号的语气说道。
“有没有想过换一个？朕可以赐你一个新名字，也好图个吉利。”
轰！
赵高脑子里炸开一片空白，手脚都麻了。
他瞬间跪倒在地，额头死死地贴着冰冷的地砖。
来了！
终于来了！
陛下这是在敲打我！是在试探我的忠心！
陛下一定是觉得我刚才回话不力，心生不满了！这是在警告我！
一瞬间，无数种死法在他脑中闪过。
夏无双看着他这副快要吓死的样子，有点莫名其妙。
不就是换个名字吗？至于？
“起来说话。朕只是个提议。”
赵高哪里敢起来，他趴在地上，声音里带上了哭腔。
“陛下！奴才……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，日月可鉴！求陛下明察！”
“奴才这名字……是奴才入宫前，爹娘给取的。他们去得早，奴才……奴才就剩下这么个念想了。求陛下开恩，别夺了奴才这最后一点念想！”
说着，他竟真的磕起头来，砰砰作响。
夏无双愣住了。
他设想过很多种回答，阿谀奉承，或者诚惶诚恐。
唯独没想到，是这样一个朴素到近乎卑微的理由。
爹娘最后的念想。
这冰冷的皇宫里，似乎也有一丝人情味。
情感诉求，非理性因素。
强行执行将导致员工忠诚度大幅下降，产生不可预估的负面影响。
【项目：赵高改名计划，终止。】
“行了，知道了。”
夏无双摆了摆手，语气缓和了一些。
“一个名字而已，既然是你爹娘留的，那就留着吧。起来。”
赵高如蒙大赦，颤巍巍地站起来，依旧低着头，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。
夏无双心里反倒有点不得劲了。
他挥手让赵高退下，自己站起身，走到殿外透气。
管人，比管机器麻烦多了。
这让他感觉，自己好像才是个不通人情的怪物。
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，不是对赵高，而是对这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。
他需要做点什么。
一些能完全由自己掌控，能立刻看到成果的事情。
院子里，几个工匠正在小心翼翼地修缮着一处回廊的雕花栏杆。
他们手里的工具很简单，锛、凿、斧、锯，但动作却很熟练。
夏无双停下脚步，看着其中一个老师傅用一把刨子，将一块木料刨得光滑如镜。
一个念头，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。
那张硌人的龙椅，还有书房里那张同样反人类的椅子，必须改！
既然他们能造出这么精巧的雕栏，那造个符合人体工学的东西，应该不成问题。
他想起了前世爷爷家院子里那把吱呀作响的摇椅。
那才是享受。
“去，给朕取纸笔来！”
夏无双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。
很快，文房四宝被呈了上来。
夏无双直接将宣纸铺在院中的石桌上，提起笔，略一思索，便开始作画。
他没有画山水，也没有写诗词。
而是在纸上画出了一条条精准的直线、弧线和剖面图。
那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东西——摇椅的结构图。
他甚至在旁边用小字标注了各个部件的尺寸、连接方式和关键的弧度数据。
这对于一个机械工程师来说，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。
夏无双画完，将图纸递给那个刚才还在刨木头的老师傅。
“你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老师傅吓了一跳，连忙跪下。
“回……回陛下，小人叫王大锤。”
夏无双差点没被这名字呛到，但此刻也顾不上了。
他指着图纸：“这个，叫摇椅。上面画的尺寸，你看得懂吗？”
王大锤小心翼翼地接过图纸，只看了一眼，眼睛就瞪大了，嘴巴微张，脸上全是不可思议。
他虽然不识字，但那些标注清晰的线条和数字，却让他这个老木匠一看就懂。
这比任何语言描述都来得直观！
“看得懂！陛下，小人看得懂！”
“好。”
夏无双很满意，心中的烦躁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创造的快感。
“你现在，放下手里所有的活。”
“就照着这张图纸，给朕把这个摇椅做出来。”
“用最好的紫檀木。”
“明天，朕要看到成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