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荣安堂内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。
范清芷伸出的那只手，白皙，纤长，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催命符，横在谢老夫人面前。
“你……你反了！你这个逆妇！”
谢老夫人捂着胸口，剧烈地喘息着，另一只手指着范清芷，因为极致的愤怒而不住地颤抖。
她想骂，想叫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打死。
但范清芷那句“请官府和宗族长老”，像一把刀，死死地抵在她的喉咙上。
谢家是百年世族，最重脸面。
若是让外人知道，谢家的主母不仅苛待儿媳，连府里的账目都管得一塌糊涂，那她这张老脸，连同整个谢氏一族的脸，都要被丢到地上任人踩踏！
“母亲！”
谢文远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，他冲到范清芷面前，满脸通红地怒斥。
“你太放肆了！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？还不快给母亲跪下认错！”
范清芷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他。
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，吐出两个字。
“滚开。”
“你！”谢文远气得浑身发抖，“你简直有辱斯文！不守妇道！”
“一个连自己院子都进不去的男人，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论家规？”
范清芷的声音不大，却充满了极致的轻蔑。
“我与母亲商议家事，有你说话的份吗？”
谢文远被这句话噎得脸色发紫，一口气堵在喉咙里，上不来也下不去。
他想反驳，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。
是啊，他昨晚被关在了门外，成了整个府里的笑话。
现在，他连在自己妻子面前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了。
谢老夫人见儿子指望不上，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堂下那些旁支的女眷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都看看！这个家就要被一个外姓人翻了天了！你们也跟着她一起造反吗？”
然而，那些平日里最会捧着她的女眷们，此刻却一个个眼观鼻，鼻观心，全都成了哑巴。
开玩笑，一边是即将失势的老夫人，一边是手握靖王府人情、手段狠辣的新主母。
这队，傻子都知道该怎么站。
看着满堂的沉默，谢老夫人心中最后一点希望，也破灭了。
她知道，今天这权，她不交也得交了。
她的身体晃了晃，脸上血色尽褪，仿佛瞬间老了十岁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真是我的好儿媳……”
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，对着身边一个同样吓傻了的婆子，无力地挥了挥手。
“李妈妈，去，把东西……拿给她。”
那个叫李妈妈的婆子如蒙大赦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。
很快，她捧着一个托盘回来。
托盘上，放着一串钥匙，一个象征着中馈大权的对牌，和一摞厚厚的账本。
谢老夫人的眼中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和狡猾。
小贱人，你想掌权？
我就给你一个烂摊子！我看你怎么收场！
李妈妈将托盘放在范清芷面前的桌上。
范清芷看都没看那钥匙和对牌。
她的目光，只落在那摞账本上，随即，一抹嘲讽的冷笑，在她嘴角绽开。
“母亲，您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？”
谢老夫人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只见范清芷伸出纤纤玉指，在那摞账本上轻轻一点。
“我记得，谢家府库公中的账本，一共是十三册，分别记录着田产、铺面、祭田、日常开销等各项事宜。”
“这里，怎么只有七册？”
她的声音陡然变冷，如同冬月的寒冰。
“那本记录着府中几处祭田产出的账本，那本记录着往外放印子钱的账本，还有那本记录着您私库和公中银钱往来的账本……怎么，都不见了吗？”
“母亲您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，还是觉得我范清芷是个瞎子，不识数？”
轰！
满堂皆惊！
所有人都用一种看鬼般的眼神看着范清芷。
她才进门几天？她怎么会对府里的账目如此清楚！连有几本账册都知道！
谢老夫人更是如遭雷击，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她最大的依仗，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。
她以为范清芷一个黄毛丫头，根本不可能知道其中的猫腻。
可现在，她所有的伪装，都被范清芷毫不留情地当众撕开！
范清芷没有停下。
她拿起那串钥匙，在手里掂了掂，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。
“还有这钥匙。这把，是柴房的吧？这把，是西边那个早就荒废了的院子的。母亲，您是想让我去帮您打扫柴房吗？”
“噗——”
堂下，一个年轻的媳妇，实在没忍住，笑出了声。
随即她又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，满脸惊恐。
但这一声笑，却像一个信号。
整个荣安堂，彻底炸了锅。
所有人的脸上，都写满了震惊、骇然，以及一丝……幸灾乐祸。
谢老夫人的脸，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。
那是死一样的惨白。
羞辱，愤怒，恐惧…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，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。
她终于明白，眼前的范清芷，根本不是什么无知妇人。
她是一个魔鬼！一个什么都知道的魔鬼！
“去，把真的拿来。”
范清芷的声音，如同最后的审判。
李妈妈不敢再有任何侥幸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，很快，又捧回了一摞账本和另一串沉甸甸的钥匙。
这一次，范清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她拿过对牌和钥匙，将那十几本账册全都揽到自己面前。
夺权，成功。
但这就完了吗？
不。
这才只是开始。
范清芷当着所有人的面，随意地翻开了一本账册。
她的目光在上面扫过，然后，轻“咦”了一声。
“有意思。”
她看向站在谢老夫人身后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柳如月。
“我才发现，表妹真是金贵。上个月，光是给你做新衣裳，就从公中支了八十两银子。裁的还是江南最新款的流光锦吧？”
她抬起眼，看向谢老夫人。
“母亲，我这个正经主母，一个月的份例，也不过五十两。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，开销竟比我还大。不知道的，还以为她才是这谢家的主母呢。”
谢老夫人嘴唇哆嗦着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范清芷合上账本，对着门外喊了一声。
“白芍！”
“奴婢在！”
“传我的令。从今天起，柳如月小姐的月钱，比照三等丫鬟发放。她身上所有逾制的首饰衣物，全都给我扒下来，充入公中！”
“是！”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柳如月尖叫一声，想跑，却被两个早就候在一旁的粗使婆子死死抓住。
“还有，”范清芷的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女眷，“通知各房的管事，一刻钟内，到我院中议事。”
她说完，抱着那摞账本，转身就要离开。
走到门口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，又停下脚步，转过身来。
她看着面如死灰的谢老夫人，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，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。
“对了，母亲，忘了告诉您。”
“我刚才粗略翻了一下，发现府里去年的亏空，竟然高达三万两。”
“光靠我的嫁妆，怕是填不上这个窟窿啊。”
她的话，让整个荣安堂再次陷入死寂。
三万两！
这是一个足以让谢家伤筋动骨的数字！
范清芷的目光，缓缓扫过堂下那些脸色各异的旁支女眷。
“看来，是时候请二叔三叔他们，也来对对账了。”
“看看这些年，他们从公中‘借’走了多少银子，又该在什么时候，连本带利地，还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