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范清芷回到自己院里时，天色已经擦黑。
白芍指挥着小丫鬟们，将一摞摞账本整齐地码放在书房的紫檀长案上。
那十几本沉甸甸的册子，代表着谢家几十年的积攒与颜面，如今，全都成了范清芷的战利品。
院子里，各房的管事们已经战战兢兢地等候多时。
采买的，管库房的，管厨房的，管田庄的……足足有十几个。
他们低着头，连大气都不敢喘，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位刚刚掀翻了荣安堂的新主母。
一身红衣，面若冰霜。
明明是娇艳的年纪，身上却散发着让人胆寒的煞气。
范清芷在主位上坐下，没有说话。
她只是拿起一本账册，慢条斯理地翻看着。
书房里，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“沙沙”声，和众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。
每一声，都像一记重鼓，敲在这些心里有鬼的管事们的心尖上。
终于，范清芷的动作停了。
她的指尖，点在账册的某一页上。
“王管事。”
一个负责采买的，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，身体猛地一抖，连忙跪下。
“小……小的在！”
“上个月，府中采买银骨炭，共计八百斤。账上支银一百二十两，对吗？”
“对……对的。”王管事额头上的冷汗，瞬间就下来了。
“可入库的单子上，却只写了三百斤。”范清芷抬起眼，目光如刀，“剩下的五百斤，还有那笔巨大的差价，去哪儿了？”
王管事“噗通”一声，整个人瘫软在地，磕头如捣蒜。
“少夫人明鉴！小的冤枉啊！这……这是老夫人的意思！老夫人说，她娘家的几个侄儿冬天难熬，让……让小的送过去的！”
“哦？老夫人的意思？”范清芷挑了挑眉，“这么说，账上每年多出来的上千两‘孝敬’银子，也都是老夫人的意思了？”
王管事不敢说话了。
这些账目，烂得像一滩稀泥，根本经不起查。
以前老夫人掌权，大家你好我好，一起捞钱，自然没人会说什么。
可现在，换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新主子！
范清芷冷笑一声，将账册合上。
“我不管是谁的意思。从今天起，我院中设‘账房’，所有采买、支取，无论大小，都必须有我的亲笔手令，并加盖私印。否则，一律不准入账。”
“账目三日一小对，七日一大对。若有亏空，谁经手的，就从谁的月钱和家产里，十倍扣除！”
“至于以前的烂账……”
她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管事们。
“我给你们三天时间。把自己手上不干净的地方，一五一十，写成折子交上来。主动坦白的，我既往不咎。若敢有半点隐瞒，被我查出来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热气。
“崔妈妈和刘安的下场，你们都看到了。”
一句话，让所有人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。
发卖到矿山，家产尽抄。
那真是比死还可怕的下场！
打完一巴掌，该给个甜枣了。
范清芷放下茶杯，声音缓和了些许。
“当然，我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。从下个月起，府中所有下人，月钱翻倍。厨房的伙食，每日必须见荤腥。”
“谁忠心为我办事，我绝不会亏待他。年底账目若有盈余，我再拿出三成，赏给各院的管事和下人。”
“都听明白了吗？”
恩威并施，萝卜加大棒。
这些管事们都是人精，哪能不明白。
这是要他们彻底背叛老夫人，重新站队！
他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。
“明白了！我等誓死效忠少夫人！”
众人山呼海啸般地应道，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。
范清芷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谢家的内院，才算真正落入了她的掌控。
……
范清芷在谢府内雷厉风行地整顿家宅。
而关于她的“恶女”之名，也像长了翅膀一样，一夜之间，传遍了整个上京城。
版本多达十几个，一个比一个离奇。
城南的说书茶馆里，惊堂木一拍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。
“话说那陈郡谢家的新妇，商贾之女范清芷，身高八尺，腰围也是八尺！青面獠牙，力大无穷！新婚之夜，一脚踹飞夫君！次日请安，拳打婆母！荣安堂上，更是当众夺权，将那谢家百年基业，一手揽入怀中！”
台下听客一片哗然，纷纷叫好。
“好！这婆娘厉害！”
“什么婆娘，这叫女中豪杰！”
而在城东的贵妇圈里，流传的又是另一个版本。
永宁侯府的赏花宴上，几个打扮精致的夫人小姐聚在一起，掩着嘴，窃窃私语。
“听说了吗？谢家娶了个母夜叉！当众打婆婆的脸，还把夫君关在门外，简直闻所未闻！”
“商贾出身，果然上不得台面，一点规矩都不懂。”
“等着瞧吧，不出三月，必被休弃！”
一个坐在角落，同样是商贾嫁入侯门，平日里受尽婆母妯娌白眼的年轻少妇，听到这话，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和向往。
而在谢家的几个分家大宅里，气氛则是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谢家二房的书房内，二老爷谢宏博，正焦躁地来回踱步。
“大哥！这个范清芷，简直是疯了！她竟敢扬言要查我们的账！我们这些年从公中‘借’了多少银子，你我心知肚明！这要是被她捅出去，我们两房的脸面何存！”
他对面坐着的，是三老爷谢宏远，他相对冷静一些，但眉宇间的忧色同样浓重。
“现在急也没用。这个侄媳妇，手段狠辣，连大嫂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。我们必须联起手来，请动族中的长老，以‘孝道’和‘妇德’的名义，压她一压！绝不能让她真的把账本翻个底朝天！”
……
同一时间，靖王府。
书房内，檀香袅袅。
奚亭一身玄色常服，正临窗而立，手中把玩着那块温润的凤血玉。
林卫站在他身后，恭敬地汇报着今日在谢家发生的一切。
从范清芷掌掴婆母，到她智斗群奴，再到她舌战群儒，兵不血刃地夺下中馈大权。
他说的口干舌燥，奚亭却始终没有出声。
直到林卫说完，奚亭才缓缓转过身。
他的脸上，没有林卫预想中的惊讶，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。
“三万两的亏空……这谢家，还真是烂到根子里了。”
他将凤血玉收起，看向林卫。
“查。给我查清楚，这三万两，都流进了谁的口袋。”
“还有，派人盯着谢家的那几个老东西，别让他们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，伤了本王看上的人。”
林卫心中一凛。
王爷，这是真的对那位谢少夫人，动了心思？
“是！”
……
夜色已深。
范清芷的院子里，灯火通明。
她还在看账本，一本接一本地看，仿佛不知疲倦。
白芍端来一碗燕窝羹，满脸担忧。
“小姐，您歇歇吧。外面的流言……您别往心里去。”
她今天出去采买，听了一耳朵的闲话，什么难听的都有，气得她差点跟人打起来。
“流言？”范清芷抬起头，脸上非但没有怒意，反而带着笑。
“他们都怎么说我？”
“他们……他们说您是‘上京第一恶女’……”白芍的声音越说越小。
“恶女？”
范清芷笑了，笑得明艳而张扬。
“这个名号，我喜欢。”
她伸了个懒腰，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。
“白芍，你记住。名声这种东西，是给弱者套上的枷锁。当你足够强大时，你的名字，就是规矩。”
“让他们说去吧。谢家的水，越浑越好。”
她的话音刚落，院门外，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。
“少……少夫人！不好了！”
“府门外，二老爷和三老爷，带着好几位族老，气势汹汹地过来了！”
“他们指名道姓，要您出去给个说法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