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顷刻间，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家丁护院们举着火把，冲进院子，瞬间将小小的书房门口围得水泄不通。
火光映照下，一群人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恐怖景象。
谢老爷仰面倒在血泊里，额头一个血窟窿，生死不知。
主母柳氏披头散发，疯了一般瘫在地上。
而刚回府不久的大小姐谢晚昭，正立在一旁，裙摆上溅着暗红血点，脚边滚落着一方浸透了鲜血的紫金端砚。
所有人，都被这场景钉在原地，大气不敢出。
“是她！”柳氏猛地抬起头，泪痕交错的脸上满是怨毒，手指直直指向谢晚昭，“就是这个孽障！”
“老爷说要把家产七成给她，她竟还不知足，为了独吞家业，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下得了手！狼心狗肺的畜生！”
“你们都瞎了吗！还不快将这弑父的凶手给我拿下！”
柳氏的控诉字字泣血，极具煽动性。
谢晚昭的脑海一片空白，只剩下刺骨的寒意。
她死死盯着柳氏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，分明看见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、阴谋得逞的快意。
好一个天罗地网，好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死局！
“都聋了不成！”见众人迟疑，柳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，厉声尖叫，“我才是谢家主母！县丞是我表兄，今日谁能拿下这贱人，我赏银百两！送交官府，再赏百两！”
重赏之下，那些原本畏缩的眼神瞬间被贪婪点燃。
“大小姐，得罪了！”两名护院交换了一个眼神，狞笑着步步紧逼。
“我看谁敢！”福伯苍老的身影如一堵颓墙，猛地冲出，张开双臂死死护在谢晚昭身前。
“柳氏！你这蛇蝎毒妇！”福伯指着柳氏破口大骂，“老爷待你不薄，你竟敢下此毒手，还栽赃给大小姐！你的心是黑的吗！”
“福安！你、你个老不死的胡说什么！”柳氏心中剧烈一慌，厉声呵斥。
柳氏身边的贴身心腹，张嬷嬷立刻上前：“都还愣着干什么！来人，把这老东西给我拖下去，乱棍打死！！”
棍棒带着风声，毫不留情地砸向福伯！
谢晚昭瞳孔猛地一缩！
她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闺阁千金。
她是那个曾帮着爷爷按住疯猪，能抡起十几斤砍骨刀的屠户孙女！
谢晚昭一把将福伯拽到身后，侧身一矮，险险避开木棍，随即猛地抬脚，用尽全身力气，狠狠踹在一名护院的膝盖窝上！
“啊！”
那护院惨叫一声，膝盖一软，直挺挺跪倒在地！
另一人惊怒交加，挥棍横扫而来！
谢晚昭不退反进，矮身闯入他怀中，不等对方反应，张口就朝对方抓着棍子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！
“操！你这疯婆子！”
那护院吃痛松手，谢晚昭夺过棍子，看也不看，抡圆了就朝着旁边发号施令的张嬷嬷脸上猛砸过去！
张嬷嬷吓得魂飞魄散，堪堪偏头，木棍擦着她的头皮扫过，将她鬓边的珠花砸得粉碎！
“反了！都给我上！打死她，夫人担着！”张嬷嬷捂着脸嘶吼。
家丁们一拥而上！双拳难敌四手，谢晚昭后背与小腿瞬间挨了数下闷棍，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。
张嬷嬷狞笑着扑上来，伸手便要去抓她的头发：“小贱人，看我今天不撕了你！”
话音未落，谢晚昭眼中凶光暴涨，她猛地拔下发间银簪，对着张嬷嬷的脸，狠狠划下！
“啊——！”
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，从张嬷嬷的左眼角瞬间裂到下巴！
鲜血喷涌而出！
趁着众人惊骇的瞬间，福伯猛地扑上来，死死抱住一个护院的大腿，头也不回地嘶吼：“大小姐！快走！后罩房的狗洞！快！”
“福伯……”谢晚昭的眼泪，终于夺眶而出。
“别管我！活下去！为老爷报仇！”福伯用尽最后的气力推了她一把，抄起地上的杌子，疯了般砸向人群！
身后，传来棍棒击打血肉的沉闷声响，与福伯最后一声痛苦的闷哼。
谢晚昭的心，像被生生剜去一块。
她含着泪，不敢回头，转身拼命朝后罩房的黑暗中跑去！
穿过杂物，她在墙角找到了那个被野草掩盖的、又窄又脏的洞口。
这是她的生路！
她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，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，她顾不上满身污泥，辨认了一下方向，便朝着城外的方向没命地狂奔。
可刚跑出两条街，急促的铜锣声已响彻全城！
“铛！铛！铛！”
“捉拿弑父凶犯谢晚昭！”
“关闭城门！全城搜捕！”
一条条火龙在黑暗的街道上迅速蔓延，犬吠声、叫喊声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，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她收紧。
柳氏的动作太快了！
谢晚昭的心，一寸寸沉入谷底。不知跑了多久，前方忽然传来浩荡的水声。
乌江。
她被逼到了乌江边上，身后是火光冲天，身前是波涛汹涌的万丈深渊。
几十名官兵和家丁将她所有退路堵死。为首的捕头手持朴刀，声色俱厉：“谢娘子！你已无路可逃！束手就擒吧！”
谢晚昭立在江边，夜风鼓荡着她的衣衫，猎猎作响。她看着那些人，忽然笑了。
她这一生，何其荒唐。
以为血脉相连，换来的是杀身之祸，万劫不复。
以为满腔孤勇，换来的是真心错付，云泥之别。
柳氏要她死，沈确盼她走。
天大地大，竟无她一寸容身之地。
也好。
也好！
谢晚昭缓缓闭上眼。
再睁开时，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眸子里，再无半分犹豫，只剩下滔天的恨意。
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，仿佛要将他们的脸刻进骨子里。
“告诉柳氏。”
她的声音在风中清晰无比，带着彻骨的寒意。
“今日我谢晚昭若死，必化厉鬼，夜夜纠缠！若侥幸不死……”
她咧开嘴，露出一个森白的、灿烂到极致的笑容。
“来日，我必与她——”
“血、债、血、偿！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谢晚昭没有丝毫留恋，张开双臂，仰身朝着身后深不见底的乌江，纵身坠下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