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三天后。
拘留室的铁门开了，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苏云被人从里头推出来，一个站不稳，直接摔在了发烫的水泥地上。
他三天没吃饭，也没喝水。
身上的伤口烂了，流着脓，臭气熏天。
他整个人烂在路边，就是一包没人要的垃圾。
一个年轻警察看不下去，想去扶，被旁边年纪大的拉住了。“别多事！”
年轻警察只能叹气，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，塞进苏云的破口袋，扭头就走。
苏云趴在地上，没动。
他听见了那两个警察的议论。
“唉，真是造孽……这案子怪得很。”
“怪？有什么怪的？证据都有，就是自杀！你新来的不懂，在惠市，姓刘的就是天。”
“刘家……搞地产和物流都沾的那个刘氏集团啊...”
“不止呢，惠市一半的买卖都攥在他们手里，黑道白道，谁敢惹？那可是占着GDP的经济支柱，就算事儿诡异，但沾到了他们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“……”
声音走远了。
苏云听着，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天？
他用手肘，一点点撑起身体。
绝望。
苏云想要复仇，但自己又有什么能复仇的筹码呢....
自己有什么啊！
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，话里带着笑。
“小子，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苏云费力地抬头。
一个穿蓝色道袍的道士，头发盘着，下巴一撮山羊胡，正笑呵呵地看着他。
这人他见过。
苏云脑子一阵发沉。
他想起来了。
小时候，他爸妈为他这双天生走不了路的腿，看遍了医生也没用，甚至什么科技都查不出原因来，最后只好求神拜佛，诉诸于神佛玄学....这也是为什么，苏云从小也不相信玄学——这见多识广的道长和尚都解决不了他的问题，都什么都看不出来.....
当时，就是这个道士，当年路过他们家，看了他一眼，说了句听不懂的话。
“至阳之命格，偏生于至阴之时，阴阳相冲，龙困浅滩啊……可惜了，可惜了。”
爸妈当时没听明白，想再问，道士却摇摇头走了。
这人叫杨玄。
“杨……道长？”苏云的嗓子哑得不像话。
“还记得我。”杨道长笑得更开心了，他蹲下来，捏着山羊胡打量苏云，那样子，不是在看人，是在看一件宝贝。
“啧啧，怨气冲天，恨意入骨……好！好啊！”
他拍了拍苏云的肩膀：“想报仇吗？”
苏云没出声，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。
杨道长自己说了下去：“刘家，我清楚，江城来的强龙，在惠市就是土皇帝，你找警察，没用。这年头，有钱能让鬼推磨，何况是人？”
“你想不想，让他们血债血偿？”
“你想不想，亲手把那个叫刘虎的畜生，撕成碎片？”
杨道长的每一句话，都扎在苏云心上。
他当然想！
做梦都想！
“我凭什么信你？”苏云的声音又干又哑。
“凭我能给你这个机会。”杨道长站起来，看着他，“也只有我，能给你这个机会。”
“你这身子，不是病，是命，至阳命格，本该是人中之龙，可惜生错了时辰，在普通人眼里，你是残废。但在我们这种人眼里……”
杨道长停顿了一下，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笑。
“你可是很好的....材料.....”
材料？
苏云不懂，他也不在乎。
他只知道，这个人，给了他最后的希望。
就算是毒药，他也一口吞了。
“要我做什么？”
“跟我来。”
……
半小时后，城郊，一座废弃的乱葬岗，旁边还有一座寺庙，埋葬着穷人，流浪汉，以及一些无归之处的地方。
曾经，苏云也觉得，自己自杀在这自杀，还不用掩埋。
但因为妹妹，因为苏凛，苏云心中关于死的想法，就不再有....再也没有...
可如今，妹妹被夺走了，生命的希望被夺走了。
复仇，复仇，复仇。
此时的苏云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，
地上用朱砂画了个大阵，红色的线条弯弯绕绕，看着就邪门。
“躺进去。”杨道长指着阵法中间。
“然后呢？”
“然后，穿上这件红衣，等着就行了。”杨道长从怀里拿出一件叠好的红色寿衣。
苏云看着那件红衣，又看看自己一身的烂肉脓血。
他突然笑了。
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“不用了。”
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瓦片，攥紧了。
杨道长皱起眉：“你干什么？”
苏云没回答。
他低头用瓦片对准自己胸口，狠狠划了下去。
皮肉翻开，血一下子冒了出来。
杨道长的眼角抽动了一下。
苏云没停。
他感觉不到疼，一刀接一刀，在自己身上划开口子。
从胸口到肚子，从胳膊到大腿。
他亲手把自己割得不成样子。
很快，他浑身都被自己的血泡透了。
破烂的衣服被血染成了深红色，贴在身上，比任何红衣都红，都扎眼。
“这样……行吗？”
他抬起头，脸上、身上，全是血。
杨道长看着他这副疯样，心里也发毛。
他炼过不少尸，见过不怕死的，见过心狠的，但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。
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往上窜。
这小子……怨气太重了。
重得快要超出他的控制。
但贪念压下了一切。
至阳命格的尸王胚子，百年都遇不到一个！只要炼成了，他的道行就能更进一步！
将魂魄练成厉鬼。
将尸体变成尸王傀儡。
哈哈哈！
“可以，当然可以。”
杨道长压下心里的不对劲，催促着：“躺好！时辰要到了！”
苏云拖着一身血，爬到阵法中间，直挺挺地躺下。
他闭上眼。
小凛，等我。
哥马上就给你报仇。
杨道长见他躺好，立刻掏出几面黑色小旗，插在阵法四周。
他盘腿坐下，嘴里开始念咒，双手快速变换手势。
“太上敕令，超汝孤魂，鬼魅一切，四生沾恩……”
他一念咒，地上的红线阵法就亮了起来，整个庙里红光一片！
一阵阴风不知从哪儿刮起来，吹得屋梁上的土直往下掉。
苏云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裹住了自己，全身的血都烧开了，五脏六腑都在着火。
“时机已到！抹你神魂，铸我尸王！敕！”
杨道长睁开眼，两指并拢，对着苏云的额头点了下去！
他要趁苏云肉身刚变，魂魄不稳的时候，把他的意识彻底抹掉！
可他的指尖还没碰到苏云的额头。
苏云，睁眼了。
那不是人的眼睛。
里面没有眼白，没有瞳仁，只有一片要把人吸进去的黑。
复仇，复仇，复仇！杀杀杀！
就算死，我也要做那最凶最恶的亡灵！
此时，天发大雨，乌云蔽日狂哮！！乱葬岗的孤魂野鬼都在哀嚎.....
杨道长心里一凉！
失败了！
他的魂没被抹掉....
变成了红衣厉鬼...
然后....
然后他妈的回到了这尸王躯里！
尸体，厉鬼……成了一个！
这……这怎么可能？！
苏云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，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动静。他猛地坐了起来。
他身上的伤口飞快地蠕动、长好，皮肤变成了青黑色，硬得吓人。
一股怨气和尸气从他身上炸开，直接冲垮了整个法阵！
杨道长被这股气劲冲得喷出一口血，整个人飞出去撞在墙上。
他吓傻了，看着眼前这个慢慢站起来的“怪物”。
“我……我到底造了个什么东西……”
苏云站直了，扭了扭脖子，骨头一阵响。
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，然后抬头，望向墙角的杨道长。
刚才杨道长飞出去的时候，他道袍的衣角掀开了。
腰上，挂着一块小小的黑木牌。
那块木牌，跟李管家腰上挂的，一模一样。
上面，刻着一个“刘”字。
苏云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。
他的声音又低又哑，听着很不舒服。
“杨道长……关于刘家，你还知道些什么？”
....
....
那个“刘”字，像一根烧红的针，扎进了苏云的意识里。
原来如此。
一切都连起来了。
杨玄看着眼前这个站起来的“东西”，浑身的血都凉了。
失败了，.....
“孽……孽障！”
杨玄的声音都在抖，他从地上爬起来，强撑着摆出一副高人架子....未知带来的【恐惧】在他的身体里流淌。
无论是典籍，还是岁前所学，都没记载过这种东西.....
“我助你报仇，你竟敢反噬于我？！”
苏云没说话。
他只是歪了歪头，脖颈处发出“咔吧”一声脆响。
他能感觉到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，在他身体里流淌。
断掉的骨头，烂掉的皮肉，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，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。
残废的双腿，现在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。
他甚至觉得，自己只要轻轻一跃，就能跳上这废弃寺庙的屋顶。
这种感觉……很奇妙。
但，也比不上他胸口那团烧穿一切的恨。
他的目光，落在了杨玄腰间那块黑木牌上。
“你……”
苏云开口了。
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，难听得吓人。
“……也是他们的人？”
杨玄脸色一白，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的木牌。
这个动作，就是最好的回答。
“胡说八道！”杨玄色厉内荏地吼道，“我乃方外之人，怎会与那等俗物为伍！”
“我只是……我只是恰好知道刘家的一些事情！”
“你妹妹身怀灵骨，是万中无一的修炼奇才，可惜被刘虎那种凡夫俗子给盯上了！”
“我本想救她，可惜……去晚了一步！”
杨玄说得一脸痛心疾首，好像真有那么回事。
“我见你怨气冲天，心生不忍，这才耗费修为，想帮你报仇雪恨！你不要不识好歹！”
灵骨？
又是灵骨！
苏云脑子里“轰”的一声！
他想起了刘虎当时贪婪的嘴脸。
想起了妹妹被抽走脊骨时，那塌下去的身体。
而这个道士，他也知道！
他从一开始就知道！
“所以……”
苏云一步一步，朝着杨玄走过去。
他走得很慢，但每一步，都像踩在杨玄的心脏上。
“你早就知道他们要对我妹妹动手？”
“你早就知道，她会被抽走脊骨？”
杨玄被他逼得连连后退，后背一下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，退无可退。
他看着苏云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“人脸”的脸，恐惧彻底压倒了理智。
“是！我是知道！”
杨玄下意识的就说了我出来...
有一种羞耻....
他妈的。
我居然被这个无论是在这个蝼蚁社会里都是蝼蚁的东西给唬住了。
他就是一个底层，一个蝼蚁。
对于修行者来说，本来普通人就是蝼蚁，这个更是蝼蚁中的蝼蚁.....低贱的东西。
本来身有奇相命格，能作为他的法器材料已是开恩....
“那又怎么样！”
“我本来也没想到！我只是算出惠市有异宝出世，没想到居然是灵骨！更没想到，你这个瘸子，竟然是至阳命格！”
他像是疯了一样，指着苏云，脸上暴露恐惧和羞辱。
“一个灵骨，一个至阳之体！你们兄妹俩，简直是上天赐的礼物！”
“我只要稍稍推波助澜，让刘虎取走你妹妹的骨头，你这个当哥哥的，必定会怨气滔天，恨意入骨！”
“在怨气最顶点的时候死去，你的至阳之体，就是炼制‘尸魁’的绝佳材料！”
“本来一切都很完美！”
杨玄狰狞眼神。
“我能得到一具万年难遇的尸魁，刘家也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灵骨！你们死了就死了，不过是两只蝼蚁，两只最底层的垃圾....活在这个世界上对这个世界也没贡献，不如将身体献给我们，你们的生命还能有点价值....”
原来是这样。
原来，这一切，都有这个道士在背后捣鬼。
他不是什么救星。
他跟刘虎一样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！
是害死妹妹的帮凶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一股黑色的怨气，从苏云身上猛地炸开！
整个破庙都在这股怨气下震动，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。
苏云的身体，瞬间就到了杨玄面前。
杨玄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！
一只冰冷、坚硬的手，掐住了他的脖子。
“呃……”
杨玄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，双脚离地，在半空中乱蹬。
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随时都会被捏断。
死亡的恐惧，让他浑身冰冷。
好强。
从没见过那么强的僵尸或鬼物。
但下一秒，一股更强烈的贪婪，从他心底涌了上来！
尸鬼合一....以往从没见过。
虽然现在出了岔子，但这东西还没完全成型，神智未开，魂魄不稳！
要是现在能降服他，炼化他……
只要是鬼，就怕阳物...我依然有机会！
那自己岂不是要一步登天！
富贵险中求！
“孽畜！找死！”
杨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，猛地咬破舌尖，一口舌尖血喷在苏云脸上！
“噗！”
至阳的童子血，对鬼物有极强的克制作用。
可那口血喷在苏云脸上，就像喷了一口温水，连个白烟都没冒起来。
苏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杨玄心里咯噔一下。
没用？
他不信邪，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缠着红线的铜钱剑，狠狠刺向苏云的心口！
“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！诛邪！”
铛！
一声闷响。
像是砍在了铁板上。
铜钱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，杨玄虎口震得发麻，剑都快握不住了。
他低头一看。
苏云的胸口，连个白印子都没有。
怎么可能！
这可是他用九十九枚开过光的乾隆通宝炼制的法剑！斩杀过的厉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！
杨玄彻底慌了。
他另一只手又从道袍里摸出一大把黄色的符箓，一股脑地全拍在苏云身上！
“离火符！天雷符！镇尸符！”
“给我烧！给我镇！”
呼——
那些符纸一贴到苏云身上，就自己烧了起来，冒出黄色的火焰。
可那火焰，看着旺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。
烧了半天，连苏云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破衣服都没点着。
杨玄所有的手段，都用尽了。
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毫发无伤的怪物，手脚冰凉。
苏云掐着他脖子的手，慢慢收紧。
他低下头，凑到杨玄耳边。
那不像人的声音，带着刺骨的寒意，钻进杨玄的耳朵里。
“你……”
“在给我挠痒痒吗？”
虽然抵御这些东西。
让苏云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东西被消耗掉了一样。
阴气？阳气？还是维系着自己存在的东西。
但无所谓。
只要这残破的躯体。
就算是在完成复仇的那一秒灰飞烟灭。
也无所谓呀。